許浚騰:行動社會學:翻轉教室從翻轉關係開始

 

文/許浚騰

我應該寫這個當碩論的。

翻轉教室正夯,我就不解釋翻轉教室的意涵了。網址在這自己看:翻轉教室@台灣

翻轉教室也不是萬靈丹,儘管該網站宣稱翻轉教室也能適用於「非菁英」的學生,但在教學實務上,由於美國與台灣的文化差異,台灣的菁英與非菁英間的建構並不只是城鄉差距而已,倚賴著家庭所能夠創造與繼承的資本,在產業結構、資訊依賴路徑等被層層排除的種種資格下,台灣的社會流動在這二十年來漸趨「穩固」,形成穩定結構的社會。長久以來被拿來「促進」社會流動的教育,在當前的穩定結構下失能,再製的效果卻越來越大。當「黑手變頭家」的夢想在台灣成為全球體系的邊陲後破滅,受薪階級受到新自由主義更嚴重的剝削時,對孩子的發展想像也將隨著後工業社會的來臨,受到資訊的獲得質、量與己身的資本而決定。

除此之外,台灣的文化/教育發展還有「族群即階級」的幽靈盤旋在上空,曾有研究指出要在教育場域中促進原住民社會流動的方式是找個漢人陪伴會比較有效果,或是在原住民女性社會流動其中一種方式(也可能是最佳的方式)就是找個漢人結婚,離開原生家庭。這樣的研究不在少數,有興趣自己找。總而言之,台灣的教育失敗,不單單只是因為現行教育體制而已,更重要的是這些孩子所處的社會網絡以及彼此間的社會關係尚未被充分釐清與關注前,學者們就迫不急待地以量化思維,以數據來「以正視聽」。翻轉教室試圖打破這種陋習,然而翻轉教室先是預設了某種教法讓學生對學習失去興趣,解決之道就是發明有趣的教法讓學生重拾興趣,這種新的教法需要追求成效,以達到「學生的主體性」的作法,同樣落入跟量化思維一樣地去脈絡化,將學習成效化約為師生間的權力關係,師生變成壓迫與被壓迫者。但權力本身並非具壓迫性,而是和行動者的實際的干預有關,這剛好就是現代性的獨特性質,人們不再依靠傳統的權威分配資源,而是透過不同的行動重新組構資源分配的體系。

教學場域跟資源分配有什麼關係?

回想在學校分組報告的時候,會出現兩種情況:

總是好朋友們成組,而人緣差的往往要靠老師分配。
總會有成績好能力強的,而這些人想當然是各組爭搶的對象。

常見的是第一種狀況。人緣好的人縱使能力不怎麼樣,但不用擔心找不到隊友;人緣差的人縱使能力再好,通常也只能跟其他人緣與自己一樣差的人同組。當然,就會出現傳說中的一人報告,全組拿分的狀況。

「建構好人緣」的能力在這裡會變成被擺置在優先順序的行動,至少需經營出自身可進出的次文化團體,這樣一來在分組的時候才不至於難堪。透過自身的好人緣,也可以協調小組/團體間的差異或衝突,甚至佔有話語權。在不同的次文化團體彼此競爭的時候,擁有「好人緣」的行動者們往往能夠透過「好人緣」有意識地主導次文化間互動的議程,甚至統合各個次文化,建構出一套以該行動者為核心的班級秩序/文化。

班級秩序/文化不只影響同儕與師生的關係而已,也深刻影響到班上的學習風氣,而學習風氣會反饋到每個學生,端看該學生受到主流文化的制約程度與學生的自主能力,程度低的可能就跟著班級秩序/文化前進,程度高的可能會受到排擠,也可能能夠在主流文化與班級秩序/文化間自由轉換。現行的教育制度就是讓主流文化與次文化同時進行對抗與再生產的場域,主流文化的文化霸權穿透了教育場域,但主流文化並非絕對性的宰制,而是必須跟班級秩序/次文化進行妥協與反覆協商。這就是為什麼在現行的教學體制下,家長的首選還是希望小孩送進所謂的「好班」;而老師們總是會強調國中新生需要先好好「壓一下」,才不會到後面越來越難管。這種選擇避開文化協商過程的決定,正是行動者在主流文化的基礎上干預/介入。

台灣的翻轉教室在當前的教育體制下,當然不是立基於某種理想主義,反倒是功利主義。所有的手段都是為了誘導學生們能有「好奇心」、「學習動機」,然後在升學考試中獲取好成績。施行翻轉教室的行動者深信只要學生們培育出自主學習新知的能力、面對未知變局的能力、獨立思考判斷的能力、表達行銷自己的能力等種種能力,就能誘發其學習興趣,增進其學習成績。但在當前的社會文化下,翻轉教室必須依賴化約論的模型,因為在相當程度上,「學習動機」、「學習興趣」之類的並非在教學場域內生,而是透過社會結構的側向延伸支撐了這些意識的存在。沒有那些側向延伸的與其他學生真的認為「有趣」的實務連結,單靠超越情境與脈絡的邏輯無法「翻轉」教室,而是讓學生營造出來的班級秩序/文化被以一種柔性的方式削減了協商的力道。這也是為什麼翻轉教室看似生動活潑有趣的教學,實際上卻加強教師與學生間的權力關係,與翻轉教室行動者的宣稱截然相反,學生主體性在其中並未獲得展現,而是被更幽微細致的文化霸權宰制。畢竟整個翻轉教室的核心依然是「成績」,一種量化思維。

如果將核心從「成績」變成「關係」呢?

正是因為「好人緣」的再生產足以影響班級秩序/文化,我認為干預/介入的手段應該從分組就開始。在某種程度上,我的干預/介入希望能夠解構「好人緣」的再生產,翻轉以往人緣差的學生在社會關係上處於被壓迫的狀態,進而讓擁有「好人緣」的學生採取後備與協助的姿態,重新調整班級秩序/文化的空間實踐。

首先,我講解各報告主題,請學生們記下後,仔細考慮自己要選擇的主題,不准與他人討論。
接著請學生們閉上眼睛,然後由我指定學生輪流上台選擇自己要報告的主題。
上台順序是:人緣差的學生→成績差的學生→成績好的學生→人緣好的學生

這個方法可避免學生們以次文化團體模式組成小組,讓學生們以自身能力與興趣為主選擇報告主題。讓人緣差跟成績差的學生先選擇主題,可避免其分組時的尷尬,人緣好跟成績好的學生則可協助人緣差跟成績差的學生準備報告。這樣的分組也有機會重構班上各次文化團體,讓班級秩序/文化能以更混雜的方式建構,削弱人緣好與成績好的學生的影響力的同時,也讓他們能夠與成績差跟人緣差的學生彼此培力。

當然這種方法需要冒的風險很多,其中最重要一個就是組內成員的默契與磨合度不足,一定會影響報告的品質。只是我的目的並非要他們做出好的報告,而是藉由社會關係的重構,讓學生們能夠互為主體/互為他者。透過這個過程讓學生們認識自我與他人間的差異,以及自身如何在不同文化中進出,與進出時所面臨到的困境,我認為這才是翻轉教室的基礎:

先翻轉關係,再翻轉教室。

當然教學方法是藉由不斷的實驗與辯證建構而成,我是否會面臨到次文化的反抗與衝突,還有待後續觀察。

 

圖片來源:PublicDomainPictures

本文轉載自:許浚騰Facebook,經原作者授權刊登,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作者:

技職3.0

《技職3.0》為一個關注「技職教育」與「技能發展」議題的獨立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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