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偉翔/批評前請先釐清:讀技職學校不等於研究技職教育

 

原文刊載在udn《鳴人堂》網站,標題為「批評前請先釐清:讀技職學校不等於研究技職教育

 

文/黃偉翔

「為何教育部長不是讀技職教育出來的?」「為何教育部技職司長不是讀技職教育出來的?」「為何技職政策掌舵者都是一般大學背景的人來擔任?」這就是部分技職圈內人對政策制定者無理的要求,我每每聽到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開始寫技職報導,以及一些媒體專欄後,越來越常被讀者罵……但現在也習慣了。有些人對於報導角度或評論論述不滿,我覺得這樣很好,至少引發更多技職議題的討論。但可惜的是,常見的台灣讀者,鮮少對文本進行進一步論述,反而找起不相干的點來攻擊,我最常被攻擊的,就是「自己讀了台科大後,又跑去讀台大碩士」,部分人認為,對於技職生我不是個好榜樣,根本是鼓勵技職生追求學歷,而非技術。

我想,「讀過技職學校」並不等於「研究技職教育」,前者頂多算默會知識,只是經歷技職教育過程的經驗累積,然而這些經驗仍缺乏學理基礎;後者則是學院知識,是有系統的學術理論組成。當然,若你能兩者兼具,極佳。

就像西語,台灣人都不能學嗎?

歐美文學,亞洲人都無法研讀嗎?

唱歌劇,非義大利人就不能唱、不能研究嗎?

以技職相關議題的光譜綜整來看,技職教育與職業訓練在同一軸線上,密不可分,從職能基準、職能課程、教育與訓練實施、教育學習評量及職業能力鑑定,再到職涯發展等等,你說,光以上提及的幾點,是一般讀過技職學校的人可以研究的嗎?更不用說擔任政策制定者的各種包袱考量。真正投入技職研究的前輩們都能理解,要鑽研技職,須具備許多跨領域知識,以及政策實務經驗,不只廣博更要深入。

難道我不能以哲學觀點看待技職教育?

難道我不能以社會學觀點看待技職教育?

難道我不能以心理學觀點看待技職教育?

每個人對公共政策都有屬於自己的想像,尤其是教育政策。正因為大家多少都有受過教育的經驗,所以都以想像中的烏托邦來論述、批評「教育應該怎樣」,積極討論著表面上的大方向、大框架,但對國際(研究)趨勢知悉甚微,甚至對執行細節與桌底下各種角力拉扯渾然不知、不感、不明、不白。

像我這樣無知的大眾或許沒差,但在台灣技職圈,事實上,很多自認的專家也是如此,而他們持續影響著政策的轉彎、直衝,甚至飄移——或許這些搖擺不定的政策走向更來自民眾的激情與吶喊,民粹所形塑的政策走向,好、或不好,我想讀者們心中都有屬於自己的答案。

以高中生到科技大學就讀議題為例,許多人認為,這是壞事,技職生入學權益受損,但事實上,高中生申請入學為外加名額,大致是總量的10%,完全不影響到技職生的名額總數,要討論,也是高中與高職生入學後的衍生權益,例如交換學生申請名額上是否有做比例上的劃分?校園資源分配?其實一般的高中生來就讀科大,也不失為一種模式,但是後面的學校生源拉扯,以及對高職跟一般高中的教學現場影響,所以至今量並沒有開放很多。更重要的是,在此議題中,我們關切的是「什麼人才規格是台灣需要的?」還是「科技大學一定要給技職生讀?」

進一步思考,誰說「高中生升大學」、「高職生升科大」才是人才?難道「高中生升科大」、「高職生升大學」就不是人才?面對工業4.0的趨勢下,我們還需要像過去這麼多,只會單一實作技能的技職生嗎?我認為,我們更需要具備知識理論背景的實務技職人才。當然,這端看教育部在濃厚升學主義的台灣,如何去定位高職與科大。

討論技職議題,請勿民粹,請勿「為了技職而技職」。但可悲的是,回想起從小到大的教育,我們確實缺少「建設性批判」的訓練,導致台灣多得是「痛批型亂罵」。

台灣不缺鍵盤砲火,唯獨缺建設性批判,更缺對問題本質的洞察與剖析。

 

黃偉翔/關於技職教育,國中小教師其實還很陌生

 

原文刊載在udn《鳴人堂》網站,標題為「關於技職教育,國中小教師其實還很陌生

 

文/黃偉翔

我最近受邀的幾場演講,主要是對國中小老師介紹技職教育制度以及未來技職趨勢,而令我驚訝的,是幾乎在場的老師們對技職的陌生,別說技職學制了,連有什麼學群、系科領域都一知半解。大家想想,如果連老師們都對技職不認識或不友善,那麼學生如何從小認識職業,甚至引導已經具備技藝傾向的學生選擇未來高職科系領域呢?

在台灣,許多言論都批判「華人士大夫」價值觀,長期忽略勞動與職業價值,這是導致技職教育走向今日四不像的主因,而家長的唯有讀書高觀念,更總在每次論述此議題時,必定被拿來當箭靶的對象。但我認為還有一大部分是我們鮮少注意的,正是「國中小教師對技職的陌生」。在近幾場演講中,聽眾紛紛表示自己來自一般高中、大學體系,雖然經過師培訓練,但對技職根本只有模糊概念,很難正確引導、溝通家長與學生去選擇未來所讀學校,因為老師自己本身也不夠認識技職。

若以升學角度來看,我們主要可分成這四塊:高中升大學、高職(已改制成技術型高中,但此處仍以高職稱之)升科大、國中升高中、國中升高職或五專。

通常高職升科技大學前,都已是某類群學生,譬如某科大機械工程系的學生通常來自於高職機械類、西餐廚藝系學生通常來自於高職餐旅類,所以在選填志願上,通常不會有太多困難,頂多是在類似科系中抉擇。

國中升高中是延續學理學科,而高中升大學雖面臨選填科系,但至少高中時期已分1類2類3類組,唯獨最需要輔導的一群,是國中選填高職或五專的學生。

根據教育部統計,104學年度專業群(職業)科與普通(含綜合高中)科學生數比為47.9:52.1,前者33萬7千人,後者36萬6千人,這代表國中選讀技職體系的孩子佔了一半,但這些國中生如何選擇未來職校科系?是否有經歷過適當的職業試探?甚至除了家長外,最能影響著這群學生的國中小老師,是否對技職教育制度與職業有足夠的認識?對於這點,我打了一個大問號。

《技術及職業教育法》發布後,正式將技職教育分為三階段,職業試探、職業準備及職業繼續教育。職業試探主要是透過技職向下扎根精神,規範國中小課程綱要須納入職業認識與探索內容,而職業準備則是我們在技職校院學習內容,職業繼續教育是指畢業後的在職者或轉業者的階段。其中,職業試探正是過去數十年來,台灣技職教育所嚴重忽略的部分。

相對於一般教育體系,技職學制有其複雜性,政府除了透過法規加強國中小學生的職業試探,目前也陸續建置區域職業試探中心,或透過國中技藝班,學生每週到附近職校上一天課。但國中小教師對技職制度的認知教育,也是極其重要的一環。

12年國教上路後,老師更要扮演生涯輔導角色,但目前看來,辦辦認識技職的研習,或請老師到技職學校參觀認識,是非常不夠的。是否有必要透過現行師培課程內容著手?或是透過其他更深度、有效的計畫內容來宣導?政府若重視技職扎根,台灣這群教師正是下一步可以努力的目標!

 

黃偉翔/技職歸技職,升學歸升學——職校別再用升學榜單當招生工具

 

原文刊載在udn《鳴人堂》網站,標題為「技職歸技職,升學歸升學——職校別再用升學榜單當招生工具

 

文/黃偉翔

日前立委何欣純在立法院要求教育部長潘文忠檢討,目前技職學生參加技能競賽只是為了在升學上有優勢,並非為了培養技術,雖然並非所有參賽選手與教練都是如此,但在立委質詢當下,我感慨萬分。在技術競賽殿堂,技藝精神居然被升學主義所扭曲,甚至許多職校招生誘因,都以升學榜單為主,而非培養多少技術人才。因此,我想透過介紹技能競賽精神,來導正部分扭曲的技藝工匠精神。

▎技能競賽的起源與其技藝精神

技能競賽有其獨特的起源。大約距今69年前,西班牙需要大量技術人員。當時西班牙青年組織(Spanish Youth Organization)主席Mr José Antonio ElolaOlaso有個想法,他認為,應該說服所有家長、老師、雇主,甚至是學生們,「一個有效的職業訓練制度將影響著西班牙的未來。」 為了進一步驗證此想法,Olaso找來了當時數名不同領域的人士進一步發想。最終,他們想出了一個方法,「透過技能競賽呈現技藝精神,除了年輕人的競爭心態將被喚醒,社會大眾更會討論比賽過程與結果,遊客們也能看到各行各業的技術。」

從結果來說,這樣的「異想天開」被證明是一個巨大的成功,逐漸激起了人們對技術的重視。而此競賽,演變成現今有職業訓練界奧林匹克稱號的「國際技能競賽(WorldSkills)」(簡稱國際賽)。國際賽每兩年舉辦一次,目前會員國有72個國家,競賽職類共50種,是所有技能選手的最高競賽殿堂!根據國際技能競賽組織統計,2015年在巴西聖保羅舉辦的第43屆國際賽,共計59個國家(地區)及1,189名選手參賽。

所以,競賽最終目標,「是透過競賽過程培養社會職業榮譽感,促進社會大眾重視技術訓練,與提升專業技術人員社會地位,鼓勵更多人參與技術交流。」國際技能競賽組織(WorldSkills International)副會長林三貴,同時也是目前的勞動部次長的他曾對我說,「透過競賽來激發輕人對學習技能的興趣,進而展開探索及學習,藉由競賽來肯定自我。」

history of worldskills 林三貴
台灣勞動部次長林三貴(左二),目前擔任國際技能競賽組織(WorldSkills International)副會長。 (圖/取自WorldSkills官網)

▎台灣的選手如何產生?有著什麼樣的誘因?

在台灣,技能競賽業務由勞動部主管,教育部也有舉辦技藝競賽,但兩者性質不同,以技術層面來說,技能競賽難度通常比技藝競賽還深。技能競賽有許多職類,例如西餐烹飪、冷凍空調、鑄造、板金、機電整合、美髮、花藝……等約50個職類,而根據勞動部統計,去(2015)年台灣舉辦的全國技能競賽分區賽(簡稱分區賽)共有3244個選手參加。

分區賽分為北區、中區、南區,各區前幾名選手再參加全國技能競賽全國賽(簡稱全國賽),而技藝競賽金手獎前幾名也能參加全國賽,並在全國賽中選出各職類的金銀銅牌選手。

另外,由於國際賽每兩年舉辦一次,所以每兩屆的全國賽前幾名選手(含歷屆擁有參選資格的選手),都有資格參選國手選拔,最終各職類選出1位國手,開始進入將近1年的培訓,並參加國際賽,與世界好手較勁,用技藝為國爭光。國際賽競爭激烈,也需要投入大量的技術培訓努力,並不像某些發明展,只要花個錢就能買到獎牌。

教育部「技優甄審與保送管道」能讓曾在國內外技藝、技能競賽得獎選手,透過此管道直升科大。根據教育部統計,104學年度四技二專技優甄審與保送管道的核定招生名額分別為9959與418、錄取人數為8104與257。其中技優保送部分,只要曾擔任國際賽正備取國手、全國賽金銀銅牌選手、技藝競賽金手獎前三名,都有保送明星科大的機會;技優甄審部分,加分優勢大致為:國際賽金銀銅牌55%、國際賽優勝50%、國際賽正備取國手45%、全國賽前5名是25%至40%、技藝競賽第1至76名分別為30%至10%、分區賽前3名20%其餘得獎者15%。

技能競賽,是技能圈爭奪技術高下的舞台。(圖/黃偉翔攝影)
技能競賽,是技能圈爭奪技術高下的舞台。(圖/黃偉翔攝影)

▎什麼事情扭曲了?

扭曲一:技藝競賽、技能競賽策略性參與

技能競賽與技藝競賽性質不相同,前者只要21歲(團體24歲)以下都可參與,所以不一定是學生,而技藝競賽則是統一高三學生參與,雖然技術層面是技能競賽難度高,但在升學上,技藝競賽卻比較吃香,只要前76名都有至少10%加分優勢,技能競賽卻要前五名或佳作才有加分,明顯不合比例,畢竟升學端是教育部掌管,自家辦理的技藝競賽多少有本位主義在。

在這樣的前提下,為了讓榜單好看,部分學校老師派送選手並不再以選手的專業技術成長為考量,而是「透過怎樣的策略分派選手參加技藝競賽與技能競賽,可以獲得最多榜單」。

扭曲二:跨區報名只為榜上有名

分區賽分為北中南三區,假設我今天是中區某職類強勢的學校,訓練選手的量與品質都勝過許多技能弱勢學校,為了增加選手進入全國賽機會,便會派送選手去北中南三區都參加,所以過去,有時候會看到北中南三區的前5名選手,都幾乎由同一個學校包辦,進入到全國賽時,只是某校另種「校內選拔賽」。

前陣子我報導了一則〈技能競賽擬更改規則 未來選手不得跨區提名〉,爆出勞動力發展署擬的新草案,全國賽提名規則將更改,未來擁有學籍學生不得跨區報名,許多學校因此大舉抗議。抗議原因可想而知,是他們少了「入選國手機會」,也減低了「跨區卡位加分機會」。當然,不得跨區將引發其他問題,例如冷門職類報名人數不足等,但此處先不討論。

扭曲三:職校招生以升學榜單當口號,而非培養多少技術人才

讓我更感慨的,是許多高職(已改制成技術型高中,但我仍以高職稱之)仍用「本校學生考到多少國立科大」、「本校學生保送到多少國立科大」、「本校學生技優上多少國立科大」、「本校學生培養出多少個統測榜首」口號來招生……而非「考取多少技術士證」、「在技能、技藝競賽中獲得什麼成就」、「培養出多少技職國手」。

民國60年初為了獎勵並輔導技藝技能成績優良學生適性發展,培養專業技術人才,並考量學生參與國際性技藝競賽難以兼顧課業,才開闢技優升學管道。此舉吸引更多人參與比賽固然是好事,但若最終參與競賽結果,都成了「升學可以加多少分」、「保送上多少明星科大」的算計,那麼,技藝的價值就在高職貪圖招生的過程中,逐漸流失。

在先前的專欄〈被放生的萬名技優生何處去?〉,我曾提及:「技職教育的意義,是當孩子參與技術訓練與實作過程,建立他們的自信、找到人生志向,進而健全自身正向人格,培養負責、專注的態度,最終為社會所貢獻,提升全民福祉。」如果因為其他複雜因素,無法把技藝價值灌輸到孩子身上,一個個都變成算計「投入多少成本,能產出多少升學機會」,那就可惜了這段專注訓練技術的過程。

我認為,國際技能競賽是各國技職教育與職業訓練成果的展現, 若繼續這樣扭曲下去,我們該如何從小培養打從心底尊重各專業技術的台灣公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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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評論/6成學生選技職代表「技職出頭天」?只是另類的升學捷徑罷了

黃偉翔/高餐藍帶一把火,照亮台灣高教的發展困境

 

原文刊載在udn《鳴人堂》網站,標題為「高餐藍帶一把火,照亮台灣高教的發展困境

 

文/黃偉翔

日前立委黃國書與何欣純在質詢台上砲轟教育部,讓原本「安全下莊」的高餐藍帶一案爭議又浮出了檯面,此議題我從年初開始就持續追蹤,我想,有必要協助大家釐清事情始末與爭議點。

▎高餐藍帶一案初衷

高餐大為何想引入藍帶?首先,是希望透過藍帶全球50間分校網絡,將中華美食整合輸出,據我所知,藍帶已有泰國菜輸出的前例,高餐大更曾派教師去考察位在曼谷的藍帶分校,合約內也載明,開始營業後的第2、3年起,高餐大中廚系可以跟藍帶廚師共同研發國際版的中廚教學。另一部分,是盼透過藍帶獨有教學培訓系統,強化高餐大教師專業,並在教學上讓學生受惠。最後,則是想提升高餐大國際知名度,打進國際舞台,獲利並非合作案的初衷。

不只如此,此案為第一個校務基金轉投資案例,若此衍伸企業案例成功,不只對高餐大校務基金有財務上的挹注,更是國立大學與國外私人企業合作的新模式。況且,正常營運後,預估高餐大一年可進帳7百萬,4年後便可回收校務基金投資。而教育部也願意協助高餐大踩出這一步,盼能在財源上、教學上與品牌上都對高餐大有正面影響。

▎看似一樁美意 為何抗議聲不斷?

爭議一:為何高餐大與國外私人公司開補習班?

其實要藍帶師資來台教廚藝沒這麼難,許多公私立大學都可聘任外籍教師,那為何高餐藍帶無法?因為它是公司,底下再成立補習班,也就是目前看到的高餐藍帶廚藝卓越中心。

起初高餐大與藍帶談合作時,教育部鼓勵走推廣教育方式,就不會遇上這麼多爭議與阻礙,但因為藍帶深怕失去know-how保障,且是營利為主的私人企業,所以堅持用成立公司方式,保障雙方權益。

爭議二:藍帶在國外的爭議

去(2015)年年底,藍帶美國分校以不實行銷手法,誇大課程對就業的幫助效果,誘使學生貸款報名,結果被藍帶學生集體訴訟,判賠12億台幣。令我在意的是,因敗訴所以美國聯邦政府不再對藍帶提供貸款後,在看到無獲利前景的商業考量下,全美16間藍帶分校全面關閉。

如果這樣的事情也發生在高餐藍帶呢?不敢想像。

雖然藍帶總公司聲稱,是把美國那邊的版權轉賣給美國職業教育集團(Career Education Corporation,簡稱CEC),並由CEC獨立經營,但畢竟仍是合資開設,很難撇清關係。

高餐藍帶廚藝卓越中心的廚具皆為法國藍帶指定使用的廚具。(圖/黃偉翔攝影)
高餐藍帶廚藝卓越中心的廚具皆為法國藍帶指定使用的廚具。(圖/黃偉翔攝影)

爭議三:高餐學生完全不在高餐藍帶招生目標中

「合作案對高餐學生沒直接幫助」是最讓高餐大師生嚥不下口氣的一點。事實上,藍帶在與不同機構合作時,他的課程定位也不一樣,雖然部分聲音頻罵藍帶是補習班,但在澳洲,藍帶與當地高等教育機構合作是有正式學位可拿,且是教育部承認的學歷。而藍帶在台灣的定位是「發放證書的廚藝學院」,非學位課程,高餐藍帶課程確實比亞洲地區的其他藍帶分校更完整,硬是多了後面6個月的餐飲管理課程,就是希望鄰近國家可以來台灣的高餐藍帶上課。

以此定位來看,主要招生目標當然非高餐學生。更何況,高餐藍帶上課時間在平日,若學生超過3堂課沒上就會被藍帶當掉,根本無法參與,另外,高餐藍帶學費是105萬,即使真的較其他藍帶分校優惠,仍是一般家庭負擔不起的價格。

爭議四:挪用原師生餐廳,租金讓利過頭

目前高餐藍帶場地是用教育部1億3千5百萬經費,改建原高餐大師生餐廳。雖然內部人士對我強調,原餐廳使用率並不高,但確實對校園資源產生排擠作用,且高餐藍帶設備無法在實質上給高餐師生使用。另外,有師生質疑為何此筆經費不拿來改善高餐大老舊設施,則是因為此筆為專款專用經費,並不能恣意挪用他處。

在租金部分,由於硬體是由政府經費建置,根據國有財產相關法規,該設施給校外人士使用,須收租金,但在與高餐藍帶十年合約中,前三年每月租金為10萬,中間三年12萬,最後四年則是14萬,過度優惠(賤租),但換個角度想,高餐藍帶公司股份中,藍帶只佔股50%,意味著租金除了優惠藍帶也優惠到高餐大。

國外許多大學「把教育當產業看待」,所以高餐大從事商業行為補貼校務基金不是不行,但必須正常反映成本,否則只是用國家的錢補貼租金,事實上根本便宜了藍帶。

高餐藍帶廚藝卓越中心示範教室,至今仍未有過學生上過課。(圖/黃偉翔攝影)
高餐藍帶廚藝卓越中心示範教室,至今仍未有過學生上過課。(圖/黃偉翔攝影)

爭議五:持股比例受質疑,資金流向待釐清

除了教育部1億5千萬的經費補助外,高餐大校務基金共投入2千8百萬。據我進一步調查,持股有三方,分別為藍帶、高餐大與高餐大校友會,其中讓高餐大校友會參與,內部人士盼「部分獲利能讓高餐大校友受惠」。

起初高餐大與藍帶共同出資1千萬後,按出資比例,藍帶持股50%、高餐持股47%,而校友總會持股3%。但由於過去高餐藍帶受限法規無法招生,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盈利持續虧損,所以董事會上決議增資,分別由法國藍帶與高餐各出資6百萬,校友總會因資金不足未進一步出資,所以股份被稀釋僅剩1.36%,高餐大為48.64%,藍帶則是50%。

高餐藍帶廚藝卓越中心總經理蘇國垚請辭一案,居然是跟藍帶總公司請辭而非高餐大校方。(圖/黃偉翔攝影)
高餐藍帶廚藝卓越中心總經理蘇國垚請辭一案,居然是跟藍帶總公司請辭而非高餐大校方。(圖/黃偉翔攝影)

資金部分,應仔細攤開來,一項一項檢視其流向。

高餐藍帶雖座落在高餐大校內,但事實上,是獨立運作的個體,以高餐藍帶廚藝卓越中心總經理請辭一案來看,居然是跟藍帶總公司請辭而非高餐大校方,可見藍帶仍是合作案談判中較強勢的一方,更多疑點,或許只能細看那神秘的合約內容了。

高餐藍帶一案經過許多關卡,從跟藍帶談合約開始、建設資金爭取、使用執照、勞動部《就業服務法》第46條第1項第4款的法規限制、部分師生反彈等,目前也開始招生了,而國內對衍生企業概念似乎還無法接受,先前放在《技術及職業教育法》草案第24條就因仍有許多疑慮而刪除。若以上爭議能釐清,用較前衛的方式思考,在少子化趨勢下,高等教育如何透過新的營運模式,增加額外收益與教學內涵加值,達到永續經營目的,值得我們在高餐藍帶一案發展中持續關注與深思。

 

|延伸閱讀|

 

黃偉翔/被放生的萬名技優生何處去?

 

原文刊載在udn《鳴人堂》網站,標題為「被放生的萬名技優生何處去?

 

文/黃偉翔

日前立法委員吳志揚引用了我上一篇專文〈6成學生選技職代表「技職出頭天」?只是另類的升學捷徑罷了〉質詢教育部次長林騰蛟,認為學術傾向的家庭,為了明星科大光環而選擇念高職,並用考試心態念技職教育,排擠了原有實作傾向的孩子。林騰蛟除了解釋是近年教育部加強職業試探的功效發揮外,更強調有「技優甄審與保送管道」,保障技術優良學生的權益,但技優生卻是過去培養技術人才議題中,鮮少被真正關注的。

技優甄審與保送管道,通常是讓曾在國內外技藝、技能競賽得獎,或擁有乙級技術士證的技術優良學生,可以透過此管道直升科大,不必參加四技二專的升學考試。根據教育部統計,104學年度四技二專技優甄審與保送管道的核定招生名額分別為9959與418、錄取人數為8104與257,人數不多,卻也不少。

但,把技優生丟到科大就代表沒事了嗎?

近日有位曾代表台灣出征英國倫敦國際技能競賽的國手找我討論人生,雖然他當年保送上台科大並順利畢業,卻對我說:「他對未來感到迷惘。」當下的我十分訝異;能代表台灣出賽,代表他是某領域一等一的好手,再加上台灣在國際賽上都是前幾名,上一屆總獲獎數排名世界第三,這樣專精技藝的國手居然迷惘未來,不免矛盾起來。

原來,問題出在技優生在科大端的學習狀況。

我曾訪問過不少技優生,發現事情比我想像中還嚴重。「我們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避免被二一」一位保送上明星科大的李姓技優生這樣對我說,他高職三年都投入在技術訓練,基礎學科能力相對較弱,但在科大端,卻與其他透過筆試成績入學的一般生一起上課,微積分、機率與統計、線性代數等,非常吃力。

這是因為,部分科大招收技優生後,卻又沒針對他們的技術訓練與發展設計客製化課程,他們只是被丟到一般生班級上同樣的課,不同取向的學生卻受到同等的要求與對待。

不只課業追不上,這位李姓技優生還說,他為了求畢業,從原本的資訊工程主修轉到對他而言相對較好畢業的資訊管理,為的就是避免被二一、退學。「為了應付學業就絞盡腦汁,根本沒時間加強實務專業」李姓技優生在我面前深深感嘆。

原本的技優生都成了四不像,而且,還有更慘的。

立法委員黃國書曾引用我這篇〈技職異語/為國爭光 社會卻容不下他〉報導質詢教育部技職司長馬湘萍。專訪中的陳姓技優生是一名國手,經過多年栽培,終於站上世界舞台,回國保送上明星科大後,因學業成績不足而被退學,更因只有高職學歷,只能從日薪一千元的工地工作做起;不只如此,雖然他在某個技術領域專精,卻因沒有接受「將原本比賽技術轉化為台灣業界所需的職能」的教育課程,導致在工地上班水土不服,工作技能幾乎重頭學起。

上面的個案都顯示出大部分技術人才培育的困境:「政府投入許多經費培養的技術選手,保送上明星科大後卻沒有適當的教育環境,導致求學困難;投入職場後,又因技術沒有精進,也沒有將比賽技術轉化為業界所需職能的教育過程;最終練比賽、練技術成為了升學的入門磚罷了。」

最近教育部技職司與勞動部勞動力發展署都開始關注此議題,雖然部分家長無藥可救的升學主義是一大施政阻礙,但政府單位有義務在現有的條件下設計出可執行的政策。而我認為,基於產業趨勢與升學主義的現實下,可以在科大設置「高階技術人才專班」,基於民國99年起併入技優保送、並在北科大、台科大、雲科大以及高應大開設的高職菁英班經驗,針對技優生學業與技術精進做客製化教學,將原本就具備務實致用底子的技優生,轉化為未來產業所需的人才規格;如同上篇專文結尾提到的,「技職教育人才在未來工業4.0絕對扮演著舉足輕重的份量,那麼我們更需要具備知識基礎的專業技術人才。」現在是時候,設立一套機制或專班,培養這些曾走過技術磨練與國際賽經驗的技優生,成為台灣未來所需的高階技術人才。

「技職教育的意義,是當孩子參與技術訓練與實作過程,建立他們的自信、找到人生志向,進而健全自身正向人格,培養負責、專注的態度,最終為社會所貢獻,提升全民福祉。」只要體系健全,技職教育必可隨著社會的變動,調整並培育出當下所需人才;只可惜台灣技職與職業訓練仍有許多問題待解決,如職能基準、科大數量與品質、師資、經費、證與照等,還有許多此處我未提及的問題,仍待我們一同找到真正的解方。此刻,就先從技優人才培養的問題開始著手吧。

 

黃偉翔/6成學生選技職代表「技職出頭天」?只是另類的升學捷徑罷了

 

原文刊載在udn《鳴人堂》網站,標題為「6成學生選技職代表「技職出頭天」?只是另類的升學捷徑罷了

 

文/黃偉翔

幾個月前,在一場技職研討會中巧遇幾位熟識的職校校長,他們談到103年起十二年國教上路後,學校比以往招收到更多高分錄取的資優生,樂開懷地直呼「台灣學歷迷思逐漸打破」、「唯有讀書高概念已不存在」等。但我認為,在這種表面上「技職出頭天」的背後,卻隱含了其他事實——「家長為了學歷而取巧走捷徑」。

根據教育部統計,103年十二年國教首屆辦理後,第一次免試入學有21萬考生錄取,其中錄取率破9成,有多達6成學生把高職(現已改制為技術型高中)列為第一志願,令當時教育部長蔣偉寧直呼:「學生開始考量自己興趣,不再唯有讀書高。」查詢當時期的主流媒體報導,多是讚賞「學生棄高中選高職」案例。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學歷迷思已經打破?

5月底,我循線找到103年棄明星高中選明星高職的家庭,深入了解選擇原因。基本上家長的邏輯是:「與其跟一群高中生競爭考明星大學,為何不跟一群高職生競爭考明星科大?」隨著台灣明星科大近年在國際排名的爬升,國內名聲也逐漸起頭,就業情況一片看好,家長做這樣的算計,可以理解,更何況,許多明星大學也陸續開放名額給高職生申請了。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這家長不願意讓小孩當技術選手,深怕小孩為了參加技術比賽而花太多時間在練習,影響到升學考試,家長還說:「參加技術選手要得到很高的名次才能保送前幾志願的科大,不如把時間拿去讀書,投資報酬率更高。」我聽了很惋惜,覺得技藝工匠精神從小就被扭曲了。

然而,懷有這樣策略的家長並非個案,更非十二年國教後才有。我在2008年開始在技職升學補習班工作,那時便遇到許多目標直指明星科大的考生家長,不少高職孩子高一就開始補習,從國文、英文、數學,再補到物理等,與高中生無異。

所以6成學生選技職當第一志願,可以說是制度設計吸引了較高分的學生願意投入技職,同樣地,也可以說這是另類升學主義的表現,一體兩面。

這現象緣起於技專校院入學管道在實務選才上的失能。目前大部分學生仍靠統一入學測驗成績做選填志願的依據,筆試考得高分,就能填越好的學校;104學年度參加統一入學測驗超過14萬人,其中以甄選入學與聯合登記分發為主要入學管道,核定招生名額分別為57505以及58284,最終錄取人數則是44039以及36922。

尷尬的是,礙於現實因素,統一入學測驗目前大多以紙筆考試為主,考科由國文、英文、數學加上專業一、專業二所組成,而專業一、二是各群科的專業科目。以每年約1萬人的機械類來說,是機械原理、機械力學以及機械製造、機械製圖,完全沒有實務操作,所以高職生經常淪為考試機器、補習機器。目前只有少數群科升學考試有實作,例如設計類。

這代表教育部在實務選才的設計上,仍有很大努力空間,因為高教端的升學制度設計將影響高職端的教學現場。即使是現有的甄選入學第二階段,也不一定是實作測驗。

很多人抱怨,為何部分高職實習課沒有落實,招生口號都用「升國立科大有多少人」,而非「透過高職可以學到多少技術」。其實不論高職校長、專業老師,面對少子化趨勢下,都有招生壓力,而這壓力都源自於家長。很多人把職責怪罪給家長,但對於他們來說,只能在各種制度設計的誘因結構中權衡,所以政府有必要設計一個適當的引導招生政策。教育改革急不得,但至少,教育官員不應該把一些表面較好看的數據,解釋成自己一廂情願的狀況,傷疤遮起來還是存在。

什麼樣的升學制度能保有技職生的實作能力,同時能顧及原本的既得利益者,靜待未來教育部的智慧。技術型高中新課綱的專業與實作課程為45-60學分,如果讓招生制度可以檢視更多在學期間的實作表現,甚至讓部分科系開始有實作考試,相信在目前高職升學率破8成的事實下,由高教招生制度的設計來影響高職端的教學現場,是目前應努力的改革方向。

回頭想想,技職教育人才在未來「工業4.0」絕對扮演著舉足輕重的份量,那麼我們更需要具備知識基礎的專業技術人才,過去單位行業制1的技職生已淘汰。高職與科大在台灣現有的社會氛圍下,如何去實質定位,以及與高中大學差異化?在產業新趨勢下,技職教育又該站在哪個位置?是未來教育部須面對的課題。

[1].單位行業課程:學生針對某一行業所需的知識與技能,施予明確的教育與訓練。以鑄造科來說,在單位行業制裡,就只專門學鑄造的範疇,並不像現在,還會學習其他機械領域的共同專業科目。